时间的累积,生活的变迁,可能性的多样,这些东西都以直接而激烈的方式留在北京胡同的身上,似乎是历史,在我来看,更是未来。2019年6月1日起,北京国子监街36号,这个设计建造了2年多的胡同小房子开始使用,一个小展览,关于我们这几年的设计实践,与其说是展览,其实更像是自己对过往的整理复习,希望能发现些好玩儿的新事情,就像再读老书,总有新知。
而之后,这里会腾出部分空间作为我们的工作室,幸而大料小而精悍,地儿还够。而无论是展览还是办公,我们希望这里都像胡同里的空间一样,开放而多变,不是废旧立新,而是慢慢积累时间印记的同时,包容并融化新鲜事情,借用一句老话,“发展中调整,调整中发展"。
这房子也试着把时间上的记忆,经过重新组织后保留下来,并强烈的让人们感知到。我们保留了原建筑的房院关系和建筑尺度,甚至十几年前的私搭乱建,因为那也是当时人们胡同生活状态的缩影,是历史的一部分。但是我们却用下部混凝土框架和上部木框架的结构形式,调侃而夸张的表达了新老的嫁接。
还保留百年老宅拆出的青砖,十年私搭乱建拆出的红砖,几百年古树留下的残根,他们都还在原来的位置,留有原来的工艺和记忆。但建筑的构造做法却完全不同,比如400厚的夹壁墙体,除了保温防潮构造外,空调新风给排水等设备也暗藏其中。
胡同的历史是延续的,时间是发展的,我们不希望他成为标本停留在某一刻,哪怕他足够美好。我们觉得这个充满符号隐喻等暧昧关系的房子,似乎更能体现目前胡同生活的状态----时间给这里留下的宁静与张力。
说了半天这会儿的事儿,其实原本这个设计并不是这样的,所以我也想说说这里的过往和未来。这就要从1988年的冬天说起,那年我6岁,一个出生并成长在北京胡同里的小屁孩儿。30年的时间,不断苦苦求索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所居住的胡同的未来到底是什么呢? 而30年前,我们的胡同是像图里所看到的那样,基本上已经是一个大杂院的状态。大家都在院子里边自己盖房子,盖的越来越多,就把原来的院子就变成了窄道。
那时候我们几乎每个房子里边都放着床,住着人,我们没有客厅了,没有吃饭的地方了怎么办?我们走出来,我们到胡同里边,我们把胡同里边当成我们的客厅,当成我们的家,然后就会出现这种老头在胡同里下棋,小孩在胡同里玩的场景。甚至我们觉得这还不够,我们希望我们把别人的家也变成自己的家。所以在胡同里边,至少我小时候经常会到同学家去写作业,或者到朋友家去吃饭,这种情况非常普遍。这时候发现好像我们物理上的家虽然很小,但实际上我们自己觉得我们心里的家还是很大的。
这张图是以前的一个公共的厕所的样子。他跟现在的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每个蹲位之间是没有隔板的,并且还都会离得比较近。而男女厕所之间这道墙的上方会有一个洞,这洞里边放个灯泡,这是为了一个灯泡可以把两个厕所都照亮。虽然这带来的好处是我们省电了,我们灯光可以共享了,但同时,两个厕所的声音也共享了,同时,气味也共享了。
而这样的一个空间状况就会发生很多的故事,比如说我们睡觉的生物钟相对规律的,而我们上厕所的时间,这个生物钟也是比较规律的。如此,我们在胡同里边,邻居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出现一种情况,就是在同样的时间,在同样的地点,甚至在同样的蹲位,我们两个人无数次的相见了,而且还是非常坦诚的,相见。那这时可能会带来一些尴尬,就是我们不得不聊天,不得不打招呼,这就必然使得大家会变得非常相熟,整个一个胡同的人,甚至好几个胡同的人,共用卫生间的人都会变得非常相熟。
而卫生间的这个事在整个胡同里边,是一个比较极端的空间影响生活的缩影。但是整个胡同这样一种比较外向的空间模式,却是在日复一日的过程当中慢慢使得这里的人们也会性格比较外向,大家对隐私,或者说一些生活当中的细节没有那么克制,大家会更多的交流,更多东西会共享,当然,其实是不得不交流和共享。这是空间形成人们性格的例子。这也就慢慢的形成了大家的一个印象,胡同里边的这些叔叔阿姨大爷大妈都很能聊,甚至能侃。
电影《顽主》很好的表现了80年代北京的的社会状况,这三个人都是在胡同里长大的,成立了3T公司,来帮助实现别人的各种梦想。所以他们总是尽可能的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利用了各种手段,也创造了非常多的可能性。而这些我认为跟人的性格是有很大关系的,那时人们的这种普遍性格可能跟那个时代北京的空间氛围也有很大关系。
而今天的北京,或今天的胡同成为什么样子呢?我个人认为它是在往两极走。一方面像左边那张图,胡同里停满了车,原来胡同里边客厅的位置被车位占领了。我们原来的公共空间没了,大家生活的质量也会变得不如以前。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右边这样。我们会把这些原来的杂院整合出一个仿明清的独立的四合院。这样的好处,物质条件确实是提高了,而且提高了非常多,但是它变成了一个封闭的院落,邻里之间的关系变得陌生了,可能甚至还不如楼房小区的那种邻里关系。
这两种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而我希望胡同的未来,是这里居民有更多的面积可以去住,有更好的生活质量,同时很重要的要有院子,有邻里之间的很好的一个关系。我觉得这个才是北京胡同应该有的样子。
而作为一个建筑师,我不仅要提出问题,还必须想方设法去解决问题。要不把楼变高,变成好几层的房子?虽然居住面积增大了,但是它可能会遮挡别人的阳光,而且院子就没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把房子盖到地下去呢? 这样面积也多了,院子也有了,但是这些房子得不到通风和采光。更重要的是邻里的关系,也没有在空间上的交流和互动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胡同里看到了这个东西,一个伸缩的停车场,我似乎一下知道胡同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了,也许就是一个个可以上天入地的房子吧。它在平时的时候是这样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比如说我在上班的时候,可以把房子沉下去,空出来院子,居民可以共享,也许可以停车,也许可以老头下棋。晚上回家以后,院子里孩子们可以在这儿玩,是一个的不会被车撞到的地方,当然我还可以把它升起来,每个房子的话都会得到好的采光通风条件,甚至我还可以把它升更高,不仅有了更多的房间,而且还出现了一个在胡同里边大家习以为常,但却往往忽略的盛景,一片片屋顶和大树交织的场面,也许还会有彭于晏裸奔出现。
那么假设胡同里的空地上出现了很多这样上上下下的房子,是不是就会出现另外一种场面,就是邻里之间会互动。当然也许会吵架,但同样也许会相互协调,它至少增加了邻里之间的互动和交流,或者说有了交流才有邻里。所以我认为,这也许是未来胡同空间所需要的,因为它会带来更多的可能性。就像原来胡同空间所孕育出来的邻里关系,孕育出来的那种有更多可能性的人们的性格一样,这比较重要。
而在2016年底,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我的朋友要给自己建一个胡同的家,当我把方案拿给他的时候,他也非常兴奋,他也是一北京人,也有这样的幻想。这种貌似机器的房子所带来的不仅是对胡同即有社会问题的改善,更是一种“无限”,时间上的,关于“生命”,就像只要是会动的事物,我们都会联想到生命,有了生命,死亡随之而来。我们把“会动的建筑”放置在时间的长河里,废墟、残垣断壁这类的词汇便会进入人们的脑海之中。
我们都觉得他与胡同空间在“生命力”上是契合的。
可惜最终各种原因吧,我们没能这样去做,但我的朋友还是希望有更多的面积,上上下下可以玩的地方等等,所以就出现了B计划。一间“单室”,室内边界模糊甚至消失,一层层向上发展着,但是每一个空间我们都试着使其静穆和宁静。这似乎是矛盾的,如果一个没有墙的家,只是通过楼板简单的错层来分隔房间,人们确实无法得到一个完整的属于自己的空间,人们该如何在这个家中获得尊严呢?
我们觉得这样反而会给人们带来尊严,人与人的平等。它不断地提醒着家庭成员们,虽然你身处家中,但家中的每一个人都会以一个完整的社会中人的身份再现,你会对每一个人的隐私、习惯、日常癖好给予理解,包括你自己。从危险关系转化成日常礼节的过程是这个设计真正带给人们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仅是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处理,它本身也是促进某种新的家庭情感的孵化器,也是我们对当代社会中胡同空间所出现的各种人际关系变化的回应,外向的空间,也许恰恰是相互尊重的开始。
而可惜的是,我们为了跟胡同之间互动更多,朝外开了很大的一个窗户,而这又恰恰成了2017年封墙打动的针对目标,如此这个施工图已经完成的房子又流产了。幸而,我的朋友并没有放弃,于是我们有了C计划,也就是现在建成的样子,但功能已经从住宅变成了工作室。
城市管理者希望胡同是以墙的姿态出现,那么我们就做一面墙,一面百年老砖堆砌的墙,而墙上的水平窗似乎把屋顶割裂开来,使其下部的墙体更加独立,甚至,必不可少的门,我们让他也成为了“墙”。
而内部,仍是一个单室,但更强调了梁柱的关系,两根柱子,分别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是他们共同撑起的室,男人站在室的焦点上,我希望他形式感强烈,像汉字一样有力,而女人稍远,半依靠在墙边,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倒下。在我们看来它代表着“平衡”,无论多少不同的材料和构造的堆砌,最终都在梁柱的力间寻得了平衡。胡同空间的生态亦是如此,那棵柱,就是邻居间的善意和尊重。
现在看看,虽然是一个新建的房子,但是好像已经盖好了50年一样。感觉似乎见过却又陌生,可能是来自未来的回忆吧。